一流的城市要有一流的演出，一流的演出要有一流的觀眾和一流的服務。
“靈得不得了！這個大提琴聲音，就像大閘蟹的蟹黃，又綿密又細膩，還有種細砂礫般的質感。”昨天下午，陪朋友來觀看克羅地亞大提琴家安娜·魯茲內爾跨界音樂會的市民姚峰，第一次接觸大提琴演奏，意猶未盡。
頭頂天空，腳觸青草，身旁環繞綠樹——在這樣的環境里欣賞世界級品質的演出，是怎樣的享受？作為第21屆中國上海國際藝術節“藝術天空”的一項特殊活動，昨天12小時內4場演出接連在上海城市草坪音樂廣場獻演。
姚峰和觀眾們很難知曉，將這些演出從劇場搬進城市開放空間，還要盡可能保持劇場內演出的藝術水準，幕后人員付出了多少心力。每一個悠揚的音符，每一次變換的燈光，都凝聚著他們的汗水，彰顯著他們的目標——一流的城市要有一流的演出，一流的演出要有一流的觀眾和一流的服務。
戶外演出每一刻的感受，都經過精細設計
時間回到下午15時15分，距離演出開場還有45分鐘。
一條牛仔褲、一件短袖白T恤的安娜·魯茲內爾坐在舞臺中央，反復演繹同一段旋律。中外工作人員環繞在她身邊，爭論推敲每一個細節。
焦點在安娜腳邊的返聽音響——這是供藝術家監聽自己演出情況的設備。此前安娜反復演練的片段需要緊跟鍵盤手的節奏，她必須在返聽音響中更明確聽到鍵盤響起的聲音。舞臺上中外工作人員商議之后，立即拿對講機通知坐在觀眾席后方控制室內的調音師劉漢鵬，適當提升鍵盤的音量，反復測試，直至安娜滿意。
演出藝術家團隊和工作人員現場討論返聽音響的細節問題
“戶外演出呈現的效果，其實都是精心設計的結果。”藝術節藝術天空負責人王潤惠以演出場地為例：觀眾席圍繞舞臺呈扇形展開，綿延數十米：“這樣我們的控制室就能安置在距離舞臺60米左右的地方，這是比較好的距離。”
被綠樹環繞的城市草坪音樂廣場，一邊是客流如織的人民廣場金陵路，一邊是車流不息的延安高架——在這樣的環境中盡可能保留音樂廳、劇場的演出水準，難度很大。以音量大小為例——音響系統工程師芮修來告訴記者，開放式場地的音量肯定比室內演出要放大，但絕對不是“越大越好”：“跟各類流行音樂節不同，我們的觀眾有不少孩子和老年人，音量要考慮他們的承受能力。我們在城市音樂廣場演出第六年，已經調出適中的音量，但是每場演出還是會根據藝術家的表演和觀眾進行微調。”
戶外演出時神采飛揚的安娜，背后燈光要根據現場光線調整
舞臺燈光同樣如此。戶外演出對燈光工程師丁誠毓的考驗很大：“這個舞臺是朝西的，安娜下午16點的演出是這個舞臺一天光照最強的時候，自然光會直射在她臉上。我們得在她背后適當補光，這樣臺下觀眾看著才會覺得藝術家更加立體。”僅昨天一天4場演出，丁誠毓就得面對4次完全不同的燈光調整——這還只是舞臺的基礎照明。
15時30分，觀眾開始入場。安娜撿起丟在舞臺邊的外套，跑下舞臺候場。現場的工作人員說：“藝術家這樣盡心地排演，我們當然要提供最好的服務。”
“懂經”的觀眾讓藝術家更享受這個舞臺
大提琴演奏，該是長裙飄飄的藝術家手下牽引出如泣如訴的聲音嗎？昨天的演出現場，身著一身當下最流行熒光色褲裝的安娜竟然表演了一曲皇后樂隊的著名歌曲《we will rock you》，瞬間點燃現場，觀眾們不僅舉起雙手打起節拍，甚至有人吹口哨叫好。
觀眾的熱情感染了安娜，她用中英文接連表示“感謝上海”“愛你們”。坐在臺下的王潤惠感慨：“上海的觀眾真的越來越‘懂經’了。”王潤惠記得，當初交響樂剛剛引進上海，觀眾為表達喜愛熱情鼓掌，被業內人士批評“不懂音樂會禮儀”：“現在上海的觀眾不光懂得禮儀，更能享受表演，根據不同的表演采用不同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情緒。參加過藝術天空的很多藝術家，都說非常喜歡這樣的互動。”
因為天氣漸冷，不少帶著孩子前來的觀眾都為孩子準備了擋雨御寒的衣物，讓他們可以安全享受藝術的樂趣
“懂經”不僅僅是禮儀上的變化。入秋的上海，陰晴不定。王潤惠特意詢問工作人員是否準備了足夠的雨披：“戶外演出我們一定會做天氣預案，小雨我們會分發雨披，下大的話就會根據藝術家檔期推遲演出，如果藝術家實在沒有時間只能退票的話，會通知到每一個人。”
盡管如此，入場觀眾“裝備齊全”仍然讓他會心一笑：這些扶老攜幼而來的年輕人，為孩子準備了披肩、雨衣，為老人帶好了圍巾、薄毯。
從重慶趕來上海參加藝術節的從業者吳聰發現一個細節：城市草坪音樂廣場的觀眾座椅雖是臨時擺放，竟然沒有用繩索將椅子綁定在一起：“我去過很多地方的演出，為防止觀眾隨便換座位等一系列秩序問題，都會把座椅人工固定。敢這樣放椅子，這說明上海的觀眾已經很成熟很有序了。”
這樣大的戶外場地，座椅只簡單區隔，沒有綁定在一起
演出進入尾聲，安娜竟帶來一曲周杰倫的《青花瓷》，引發觀眾持久的掌聲。安娜也反復表示，此次演出的不少曲目是“特別為上海準備的”。“藝術家都是很有個性的，真要指定他們演出什么曲目，他們未必愿意。” 王潤惠發現，今年不少海外藝術家都會特意準備一些國內觀眾熟悉的曲目，特別是《我和我的祖國》這樣的歌曲：“這說明藝術家對上海這座城市的認可，對上海觀眾的致敬，也反過來促進他們了解國內的文藝作品。”
安娜多次感謝上海觀眾，還做出“亞洲式比心”的手勢
一流的演出就要有一流的服務
不少觀眾注意到，城市草坪音樂廣場一側，停著一輛不起眼的貨車，還有身著特殊厚重服裝的工作人員“把守”。車內其實另有乾坤：恒溫的車廂內裝著全部由冰制成的樂器。演出前十幾分鐘，這些樂器才能從車廂內取出登臺，約一個半小時演出結束后，樂器全部因融化“報廢”。
這是昨晚在城市草坪音樂廣場上演的挪威極地冰樂團的演出裝備。為了保護這些提前兩天抵滬的特殊樂器，藝術節工作人員全天候值守，檢查、搬運樂器時必須穿著和藝術家表演時同樣的特制服裝以確保樂器和自身安全。
“在合理的范圍內，我們會盡可能滿足藝術家的要求。為他們做好服務，才能為上海的觀眾帶來高品質的演出。”王潤惠告訴記者，早在今年8月，藝術節方面就開始和安娜的團隊針對演出方案進行溝通，和有些藝術家的方案討論甚至要提前半年。戶外演出不同于室內，所有設備都是臨時運輸安裝的，因此雙方溝通的問題要極盡詳細：演出流程、需要設備、特殊要求……有些藝術家甚至對設備的品牌也會指定。
演出的每一個細節、每一次走位，都是經過數月溝通的結果
“今年藝術節僅在城市草坪音樂廣場演出就有26場，橫跨各種類型，對于舞臺聲光效果的要求各不相同。”對于藝術家們的特殊要求，丁誠毓深有體會。業內把一次燈光場景的變化單位稱為“CUE”，這次藝術節戶外演出最多的舞臺燈光變化多達378CUE。“這些燈光變化場景還只是我們跟藝術家團隊提前溝通確認的。”丁誠毓以舞蹈為例：“有時演員臨場表演會跳出原本舞臺上設定好的位置，這時燈光必須得跟上去。演出時我們都是一邊盯舞臺一邊盯監視器，手上還要做好操作準備。”
藝術家“肆意”演出的同時，需要嚴謹的工作人員幕后配合
下午17時許，安娜的演出剛一結束，丁誠毓就趕著上臺了：“一天4場演出，每場中間只有不到一個半小時留給我們拆裝舞臺設備。”即將登場的挪威極地冰樂團，與慣常的舞臺打光模式不同，他們只需要藍色的色光。
趁這個空檔，劉漢鵬接過一份盒飯呼哧呼哧地開吃了：“藝術家一進場，我們就要配合確認各種細節，沒空吃東西了。”藝術節演出不斷，藝術家只能在演出結束后見縫插針式地彩排，前天晚上劉漢鵬“陪練”到昨天凌晨4時。接下來另一場下午15時的演出，藝術家要求工作人員早上7時之前必須到場：“藝術家的要求我們肯定‘隨叫隨到’。為他們服務好，就是為上海觀眾帶來最好的演出體驗。”
盡心的服務并非無原則。王潤惠指著草坪一側藝術家休息帳篷說，本來休息區應設在舞臺背后，但因為音樂廳裝修，必須留出消防通道。此前，有藝術家希望在舞臺背景安裝特殊幕布制造風的效果，綜合考量后因存在安全隱患而作罷。“精彩是追求，安全是底線。” 王潤惠說，安全是原則問題，大多數藝術家都很理解配合。
秋日夜長。
下午17時30分，夜幕已降。舞臺上，燈光舞美拆裝正在加緊進行；舞臺之外，觀眾再次排起長隊，靜待下一場演出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