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6日,華中科技大學中國當代寫作研究中心“第14屆春秋講學喻家山文學論壇”,在該校舉行。本屆論壇討論的主題是“文學與自然”,王先霈等眾多評論家參與研討,著名作家張煒出席活動并壓軸發言。活動結束后,張煒接受了楚天都市報記者專訪。
張煒是一位勤奮高產的作家。對張煒的寫作,王蒙曾點評道:“張煒死磕文學,他有深情,有驕傲,有絕不撒手的堅持。”他早年創作的長篇小說《古船》,描寫了膠東蘆青河畔洼貍鎮上幾個家庭40多年來的榮辱沉浮、悲歡離合,真實地再現了那個特殊年代里人性的扭曲,以及在改革大潮的沖擊下那塊土地的變化,被很多評論家認為是他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今年公布的新中國70年70部長篇小說中,張煒的長篇小說《九月寓言》入選。
張煒從1988年開始到2010年歷時22年創作的一部450萬字、10卷本的超級長篇小說《你在高原》,獲得第八屆茅盾文學獎。“社會生活的百科全書”“文學的馬拉松”“時代的偉大記憶”“老太太的裹腳布”……面對讀者對《你在高原》褒獎或是爭議,張煒都是淡然面對。他說,“作家寫出的作品,首先是要通過自己心靈的檢驗,這一點做到了,其他的不用特別在意。”
有時候殘缺恰恰是一部作品的成就之一
記者:《你在高原》10卷《家族》《橡樹路》《海客談瀛洲》《鹿眼》《阿雅》《我的田園》《人的雜志》《曙光與暮色》《荒原紀事》《無邊的游蕩》,以寧、曲兩家故事作為主線,講述了“高原”人們的生存方式,并在其中穿插了主人公寧伽祖輩和父輩的悲劇人生。洋洋450萬字這么長的篇幅,不擔心讀者會看不完嗎?
張煒:這部大書不是為眼前準備的,也不是為了迎合讀者。我覺得作家寫出的作品,首先要通過自己心靈的檢驗,只要自己這里過關了,其他的方面不要考慮太多。盡量不要受外界評價、讀者多少、聲音大小的影響。文學是心靈之業,要服從心靈的召喚。迎合讀者,作家一定會走下坡路的。對讀者的服務,是一個時間概念。經得住時間檢驗的作品,才是對讀者最好的服務。
記者:寫這部作品,考慮的不是當代的閱讀,是希望幾代之后還能傳世?
張煒:當代的讀者喜歡當然也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當代讀者只是時間長河中的一部分。
記者:在這么多作品中,哪一部作品是你最滿意的作品?
張煒:我的每一部長篇小說都是傾盡全力的,每一部之間相互不可替代,不能說哪一部最好。
記者:看你過去說《你在高原》在寫作過程中,歷經了反復的修改,那出版之后還有遺憾的地方,或者說再版時還有可以修改的地方嗎?
張煒:我的小說出版之后,不會再修改了。任何作品都不會十全十美。有時候,殘缺恰恰是它的成就之一,有時候是需要殘缺的。
關于大自然的寫作應該是深入的、有生命痛感的文學表達
記者:《你在高原》中,你曾滿懷深情地描摹自己腳下的膠東半島,從小生活的山林,奔跑在海邊老林子里的鹿、獾、飛鳥,人們口中傳說的狐貍精、魚精等等。關于文學與自然的關系,你覺得文學作品中高明的自然描寫應該是什么水準?
張煒:我既專注于對自然的表達,同時也對此保持著警惕、警覺。在作家的寫作中,再也沒有比歌頌自然、呼吁保護自然,再合乎常理,再正確無誤的了。但正因為如此,這種歌頌和呼吁也容易流于表面化,大量所謂的“自然生態文學”,成了某種統一口徑的社會化表達,而不屬于深入的、個人的、有生命痛感的文學表達。文學與公文和新聞報道的語調以及視角,更有認知,都是不同的。
自然文學的創作必須回到個人的生命體驗中,要避免概念化和表面化,要粉碎大詞,也不必過分提倡這種題材的類型化寫作。要在日常生活的描敘中體現人對自然的情感、關懷與敬畏。
記者:你這一輩當代作家寫作會寫到比較多的大自然和地域風土人情。而隨著城市化的加快,年輕的寫作者大多出生在城市或城鎮,對大自然和地域風土人情的感情和積淀相對會少很多。你覺得,以后的作品還會有這么多對大自然和地域的描寫嗎?
張煒:只要大自然存在,就會有人去寫。不管出生在哪里,最大的生命背景還是大自然。不能把個別寫作者的狀況放大了,認為現代作者都不寫大自然了。城市里也有客觀和自然。況且,城市的寫作者只是一部分,各個角落都有文學寫作者。
記者:你覺得地域文化在寫作中占多少重要性?
張煒:寫作一定會有地域色彩,但不必過分夸大它。地域的不一定是世界的,民族的也不一定是世界的。要看地域或者民族的東西,有多少是符合全人類的生存價值。若價值觀不對,地域特色再鮮明,也融入不了世界文學的板塊。
有了創作沖動再去寫才是正常的
記者:秦始皇派徐福率領童男童女數千人,入海求仙,最后無音信,成為千古疑案。關于徐福的故事在膠東半島廣為流傳,《你在高原》的其中一卷《海客談瀛洲》,借各地爭奪徐福文化,展示了社會各階層的面目。聽說你本人就參與了對徐福的研究,有什么成果?
張煒:我主編過一部《徐福詞典》,幾年前在中華書局出版了,現在很快要出新的修訂版。這部辭典編的時候花了7年,修訂又花了兩年。我們做得還算認真。
記者:在《海客談瀛洲》中,你寫了學術界一對唯利是圖的夫妻為了拿到《徐福詞典》的項目,極盡荒唐的嘴臉。而實際上這部詞典是你主編的,會不會擔心讀者誤解你?
張煒:只要不是誤解別人,誤解我倒也不怕。我既然寫到了這種荒唐,就會竭力去避免這種荒唐。我時刻警示自己,要堅守學術原則,絕不能像小說中的這位“主編”一樣,一拍腦袋就“得一詞條。”
記者:近兩年,你還寫了兒童文學《海邊兔子有所思》,最新的長篇小說《艾約堡秘史》寫到了社會上的暴富階層。下一步有什么寫作計劃?
張煒:暫時還沒有計劃,這一年來還沒有寫一個字。我不是專門寫兒童文學的,有人講我轉型寫兒童文學了,這也不對。我1974年的中篇小說《獅子崖》就屬于“兒童文學”。我想,兒童文學是作家經常要寫到的,只要適合兒童閱讀,就是“兒童文學”了。而且我也不是一個專門的“小說家”。我覺得什么形式適合表達,就可以選擇什么形式,這樣更自然一些。我也不認為作家每天都要刻苦地寫作,什么時候有了寫作的沖動,再去寫,這樣也更自然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