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因祖父馮超然是近代著名國畫家,父親亦喜歡中國書畫的緣故,我在繁忙的工廠工作回家后,總喜歡看看祖父與父親的書畫作品,逐漸對中國書畫有了興趣。巧在當時的上海,工廠車間內一份《解放日報》是必須訂閱的,也就有了飯間讀報的機會。喜愛上中國書畫的我,尤其專注“朝花”版面,因為該版面介紹與評論書畫藝術的文章最為豐盛,自己便成了此版的忠實讀者。用現在話來說,就是“粉絲”了。
某天,在家看到了祖父所繪的一張簡筆水墨畫“楊柳岸,曉風殘月”,萌生了想寫稿并投稿“朝花”版的念頭,隨后寫下了百余個文字。堂堂《解放日報》哪能會刊登一個工廠普通工人的文字作品?雖然自己亦感到想法太幼稚,但是一張郵票8分錢,即便投稿做了無用功,于己亦絲毫無損。便把圖復印了一張,連同文字一起丟入信筒,幾天后也就把此事忘了個干干凈凈。
數星期后,突然收到解放日報社來信,告知稿可錄用,但文字已改,信末簽名乃是名望很高的許寅先生。無用功卻有了超出預期的收獲,令我大喜過望。稿件如錄用需要改,那是猜想得到的事,畢竟只是一個初中生的隨意涂抹呀!編輯如果提個改稿意見,讓我自己修改后發稿,已是求之不得,但許寅先生竟然花出寶貴時間改稿,我內心非常感激。令人難忘的是,許寅先生的信中言詞無半點官腔與高傲,平和至極,說是以后有稿,仍然可投。讀了此信,即刻感到自己與朝花版走近許多。
幾天后,“馮超然筆下的楊柳岸”短文刊出。改過的文稿言簡意明,雖是描述畫面之景,實是借應景之言辭,來詮釋畫人之意和詞人之情,文筆自然流暢,極富詩人情調。對比許寅先生,自己僅是以詞藻堆積的方法以景敘景而非以景寫意,終究膚廓板滯而流于俗套。時雖為自己文稿的蹩腳而羞澀,但有許寅先生的鼓勵,還是激起了我繼續投稿朝花版的興趣。
對我幫助、使我受益最大的則是陳鵬舉先生。當時他也許是朝花版的編輯之一。記得我曾經很好奇地問過他,說我對自己的稿件文筆也是不滿的,雖心有所愿,但力不能支,實在是無可奈何,為何你還敢用我的稿件?他回答說:我們選稿一是看稿件有無由頭,再是看稿件有無內容。你對許多已故與健在的書畫家之生平軼事與繪畫特色了解不少,這也是朝花版讀者所需讀的內容。至于文筆需要提高,是一件長期工程,可以慢慢下功夫。
1987年4月26日《解放日報》刊出《馮超然筆下的“楊柳岸”》一文。
在不到兩年時間里,朝花版已刊發了我的稿件近十篇。同時,我也為《書法報》《書法導報》《中國書畫報》《書與畫》等報刊雜志寫下了近百篇介紹書畫家與評議書畫的文章。當錢君匋老伯知道我需為《中國書畫報》寫稿,介紹“嵩山草堂”與“梅景書屋”的師生時,還特意為此專欄書寫了“閑話‘草堂'與‘書屋'”的標題。后我需出國留學,得學位后又有較長的一段時間身居國外,謀職不易、工作艱辛,我即使想投稿,亦是好夢難圓,不得已漸漸遠離了朝花版。雖已年深日久,鵬舉先生話語的誠懇與謙和,依然時時在腦際縈繞。而今我雖與鵬舉先生已是相知相近,無拘無礙,但說句實話,我對他的文學造詣,始終還是抱著敬畏之心的。
錢君匋書寫的標題。
“浮云一別后,流水十年間”。近十多年中,我利用業余時間,斷斷續續地撰寫了《藝林雙清》《近代海上畫壇五人》等拙著,還與鄭威先生一起編寫了《馮超然年譜》。這些書的編著出版,提供了書畫研究方面的資料,得到了讀者的鼓勵。
坦率地說,我的動筆思路就是由朝花版啟迪的,對此我永存感激。今年是《解放日報》創辦七十周年,撫今憶昔,感慨良深。真心希望朝花版繼續多刊出既年久不衰,又與時俱進的精品妙文,讓更多的讀者喜之愛之,共享閱讀欣賞朝花版的快樂時光。
(本文寄自澳大利亞墨爾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