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這個正月,所有染上感冒的人,都承受過一段不同尋常的心路歷程。在我來說,甚至可以稱之為生死焦慮。這焦慮似有一種傾向于憂郁癥的苗頭,壓在心底,它讓我們踏上春天的腳步變得異常沉重。
截至1月20號,為趕在大年三十之前完成一座文化園的基礎建設,我已經忙碌了將近一個月。每天和瓦工一趕干活,拉沙,拌水泥,打混凝土,鋪路。天氣陰陽不定,時風時雨,為趕工期,我必須冒雨干活。20號下午,我隔壁鄰居有一家人從武漢回來。印象最深的是:回鄉的男主見我干活滿頭大汗,看得有些不忍心,拉過我手里的鐵鍬就幫我裝沙子。他累了便換給我,我累了又換給他,鐵鍬換來換去,都是滿頭大汗,我在用手不停地拭抹扎進眼里的汗水。那天我非常感激他。他在武漢上學的孩子就圍著我們跳來跳去,他的老婆也站在我們身旁不時地說著笑話。
晚上,我的一位朋友給我發信,說武漢好象發生了疫情,問我有沒有接觸從武漢回來的人,如果有,一定要減少接觸。能有什么事呢!我想。沒當回事。第二天晚上還與他們一家去縣城酒店吃飯了。
我的勞動一直忙到大年三十的傍晚。天空下著細雨,我把棉衣上的帽子戴起來,在雨中收拾工地,撿垃圾,想讓文化園以干凈的面貌迎接新年。我聽到姐姐在屋里朝我叫喊:下雨還做,你是想生病吧!
大年三十夜,睡下的時候,我已經周身無力,突然出現咳嗽。這時,網絡上已經開始說武漢的事。但我因為持續干活,人很累,就沒太注意新聞。
正月初一,我開始畏寒,咳嗽,打噴嚏,流鼻涕,渾身非常不舒服。只好趕到安慶,是想看病。但剛到安慶,就發現大街上的情景有些不對,路人基本都戴著口罩。我也趕緊回家拿了一只戴上。到藥房買感冒藥時,我隔著口罩咳嗽了幾聲,弄得店員很緊張,問我要不要去醫院檢查?
我就感覺事情有些嚴重了。回來就認真地上網,查看各種信息,然后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發呆。多久后才開始回憶:這幾天我接觸過武漢返鄉的鄰居了!并且還是好幾位!我又對照那個疫情的癥狀,有好幾條,我也符合啊!
那時小區還不像后來,居委會要上門摸查人員走動情況,會封閉小區,出入都要通行證等。那時還是正月初一,初二,初三。我都是在網上查找信息,然后對癥比較自己。
我開始在問自己:怎么辦?準備去醫院檢查,又擔心交叉感染。我的體質原本就相當差,是那種只要別人打個噴嚏我就會跟著感冒的人。我開始打電話詢問一位醫生朋友,因平時我總是找他看病,他對我的身體狀況好象比我自己還要了解一些。他建議我暫時居家隔離,觀察身體的動向。我在猶豫中聽了。買回很多藥。管感冒的,管咳嗽的,管發燒的,每天定時定量吃下去。
一位文友給我打電話,我正在咳嗽,他沒有大驚小怪,這樣說:“是咽炎吧,我也是。現身說法——喝枇杷露,再用白酒加開水泡腳。”
我立馬效仿做了。沒見得好多少,但心理上感覺好了一些。
自初一之后,我一直與外界隔離,足不出戶。每天定時吃藥,吃飯,睡覺,給房間通風。這一切都是從網上學來的。然后就是:每天清晨醒來,第一眼就要查看當天的疫情數據。之后再眼巴巴地看一遍感冒與疫情的區別。每天重復做這件事,不會感覺乏味。
前五天,也就是初一到初五,是在焦慮和期待中度過。因為總想到這身體是過年前冒雨干活,寒氣傷身造成的感冒。感冒一般也就三五天可以自愈,那如果一周內好了,就沒事了。是這樣的期待讓我堅持到了正月初五。但從初六過后,感冒癥狀仍然沒有緩解,并且還出現了胸悶氣短的現象。這時就很著急,想要不要去醫院?而這時全國都已經在行動了。居委會開始上門摸查,小區開始管制通行。我老老實實地匯報了情況。結果就是這樣:居家隔離,在家隨時觀察身體情況,因為我最大的慶幸是沒有明顯發熱,并且我從武漢回來的鄰居全家也沒有發生新狀況。
但沒慶幸過兩天,隨著疫情具細化,又看到一組數據,說有些感染的患者根本沒有癥狀表現,人傳人,自己還不發病!所以再后來的五天,從初五到初十,我就天天在數日子。因為疫情數據上說,最短3到7天發病,最長14天。我就在一天一天地數著,不知道接下來的這些天要怎么度過。
我的感冒癥狀有時會好一些,可以在室內走來走去。但有時一整天都不想動,人很乏力,也特別畏寒。我就想到網上說的,乏力是疫情癥狀之一。然后是干咳,也是癥狀之一。后來又說流鼻涕也算。而這些癥狀就像一個幽靈一直跟著我,一會有,一會無。正月初九的晚上,我終于承受不住內心的壓抑,在半夜里放聲大哭。當然,是捂在被子里。
冰箱里的菜快要吃空了。正月初十這天,我打電話回家,問了鄰居的身體情況。其實我天天都想打這樣的電話。我感覺自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關心過他們。后來我就自責地質問自己:你這是在關心自己呢,還是在關心他們?最大的安慰是,他們的情況一直很好。這可能也是我一直堅持居家隔離,沒去醫院的重要原因。
到正月十二時,我開始計算鄰居回鄉的時間。他們已經超過十四天了,聽說鎮里正在解除對他們家的隔離。我算算自己和他們接觸的時間,也應該十四天。
我為此高興,心想終于可以安心地睡覺了。雖然感冒還是沒怎么好;畏寒,咳嗽,渾身乏力,這些癥狀一直都還在——我也不知道這次的感冒為什么會拖得這么久。這讓我一度認為,感冒是我產生生死焦慮的唯一原因。說真話,這個正月,我相信只要染上感冒的人,或多或少會和我一樣,都有過相同的焦慮。而最讓人難過的是,感冒還沒好,又出現了新的情況。是的,正當我慶幸自己將要解除居家隔離時,我所居住的地方因為有疫情患者瞞報,制造了很多密切接觸的人。我竟然變成了第三代密切接觸者。就是患者的密切接觸者在給我送東西的時候,我們也密切接觸了。
又要進入第二次的十四天自我隔離。但說真話,如果感冒好了,我也不用再怕。關鍵是我的感冒癥狀怎么就一直好不了呢?!我已經無數次地打醫生朋友電話,詢問這個事。感謝他,這么特殊時期,他卻極有耐心,始終不變地給我拋出一條建議:居家隔離,然后停止你的生死焦慮——你每天不是哭泣就是流淚,這對身體恢復非常不利!
我為什么要流淚呢?是的,我困在屋里,每天都在擔心自己的身體,我為此出現生死焦慮。但有一天,我突然發現,感冒并不是我出現生死焦慮的唯一原因——如果我再冷靜一點、理性一點想想,其實我是安全的,沒有太多危險了,因為至今天,我已經居家隔離二十四天了!
但我每天依然淚流滿面。這又為什么呢?
因為悲天憫人的本性。我這是在為自己貼標簽嗎?沒有。這樣的特殊時期,我相信許多人都和我一樣——你們的眼里也總會含著淚水,在相隔千里的地方為那些已經流不出眼淚的人,生死焦慮——年經的醫生,你丟下妻子兒女,他們往后怎么過呢?年邁的老人,您丟下兒女家親,他們又怎么過呢?親愛的女兒,你追著靈車的腳步,將會往哪里安頓?那位癱倒在病房門口的老母親,她在朝已經裹入床單里的孩子呼喊:“我能不能和你換一換,我的兒啊……”
唉,我們能不能和你換一換呢,二月?我們要換回到去年的冬天里去,我們要換回到我們正在置辦年貨,迎接大年的喜慶中去……終究,二月快要過去了。三月到來的時候,四月就不遠了。四月里的清明,母親,我們不哭好不好?您看那春天里的煙雨,它會把我們的思念捎給我們愛著的人。
而我,已經展開文案,開始寫作了。我想書寫生命,歌唱生命,感謝它的仁慈,給了我愛這世間萬物的機會。是的,經歷這么多天渾渾噩噩的居家隔離生活,我深知感恩對于一個承受過生死焦慮的人、他的心靈修復是多么重要。
是的,感恩生命,不管它給予我們的是春天還是冬天。就像我曾經看過的一部紀錄片,一位記者問一位身處惡劣環境當中的牧民:“假如有三個愿望,你會是哪三個?”牧民說:“我只有一個,希望家人和牛羊都很健康。”
責任編輯:楊博 沈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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